
是傍晚的时间。太阳已经落山,但天空还没完全暗下来,是蒙了一层纱的蓝紫色。
不知道为什么,我总是很害怕这个时刻。每当傍晚来临,我总会感到隐隐的害怕和虚无。我不想去知道现在是几点,因为那个被人类创造出来的数字限制了太多东西。
我走在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上,两边是攀天的不知种类的大树。周围起了雾,不厚,但不太能看得清两旁的树后是什么了,也看不到林荫道的尽头。人们说大树是很智慧的,它们的每一圈年轮都记录着那一年的自然情况,后来的植物学家一看就可以知道那一年大自然中发生了什么。在大树旁边,会感到莫名的心安。空气中湿湿的,水汽包裹着我的身体和大脑,扑进鼻子的是潮湿的植物气味。我慢慢向前走着,路边也没有路灯,这一天仅剩的、渗透进雾中的日光正逐渐褪去。上高中的时候,学校后门外也有这样一条林荫道。这条林荫道分割了我的高中和一个大学,是两边铺着整齐白色砖石的马路,比眼前这条宽得多。在那时我曾听过一个故事,说一对父子分别走上两条平行的林荫道,出来之后竟发现儿子已是暮年。所以每次走上学校后门的那条林荫道总会想起这个故事,然后就想起时空穿梭。我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,怕冒然闯入另一个世界。
就在这时,我感受到了一个存在。是呼吸。
这呼吸离我很近,好像贴着我的脸似的,弄得我有点痒。但它一点都不急促,反而是很缓慢的,仿佛是在沉睡中一样。听着这平静的呼吸,我想象着沉睡中一起一伏的腹部,就慢慢安下心来。我莫名地一点也不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呼吸,只把它当做一个陪伴,继续向前走着。
天色越来越暗,几乎连路两边的树也看不清了,四周已融为黑乎乎的一团。我感觉自己像是想努力看清的盲人,张大眼睛用尽全力想去抓取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树影,但除了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到。雾气的味道已经渐渐褪去,开始混入了夜晚清冷的味道。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呢,我脑海中第一个关联到的场景是小时候去山里玩的夜里,那种远离城市,但城市的气味仍若隐若现地漂浮在山野中的味道。也是带给我淡淡忧伤的,很孤寂的味道。
一阵微风吹过,似乎也把远方城市的气息带来,空气中城市的味道更浓了一点。
忽然感觉旁边有一双眼睛,转头一看,树林子有一块暗暗的白色。正当我还犹豫不前,因为实在看不清那是什么的时候,我恰到好处地又感受到了那个呼吸。但这次,是我的手背感受到了微微的气流涌动。“你还在吗?”我问。我也不知道我在问谁,当然,也没有回答。那呼吸只是一次一次地,不疾不徐地吸气,吐气。慢慢地徘徊在我的手背附近,仿佛在用自己绵延的存在和若有若无的温度来给我答案。
我逐渐看清了,那块白色是一只梅花鹿。它偶尔低头啃食地上的草,然后抬起头看看我。在近似虚无的黑暗中,它圆睁的双眼中透出星点亮光。那双眼睛仿佛有魔力,像一束寒冷但清澈的光照在我身上。我看着它的双眼,它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母亲这个角色。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仁慈让我禁不住向它走去,一步一步地,生怕把它吓跑。每走一步,都能感受到脚下林荫道上的沙土在摩擦着鞋底。它看见我靠近,没有跑开,仍立在原地看着我。当我们的距离只有一两米时,我停下了。它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柔和地,凝视着世间万物的感觉。我想起了那些关于鹿的神话故事,传说鹿是神灵,望而生畏。或许也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太美的,美的东西往往都不敢靠太近的,我的脚步自然而然就停下了。我与它那双泛着微光,像两颗光滑的黑宝石的眼睛对视。一时间,竟不知道它是梅花鹿,是人,还是神灵。
慢慢地,我意识到它竟在逐渐隐去。它没有跑走,只是像烟雾一样正在消散,变得透明。起初是尾巴,然后是四条腿,背上隐约的斑点,躯干,颈部,鹿角。最后是他的耳朵,从耳朵尖到耳朵根;嘴巴,消失的时候好像还在慢慢反刍着;眼睛,先是那颗黑黑的瞳仁,眼中的光残存了一会,但也逐渐散去了。它完全消失的时候,周围的树丛没有一点声响,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。
我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它消失,等我回过神来,望着回归漆黑一片的树林不知所措。
林荫道的尽头透过几点光,好像是从梅花鹿眼中飞落到那里的一样。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向前走,看着前方的点点光影,又回头看看走过来的路,和陷入黑暗的起点。这时,那个呼吸又恰到好处地回来了。这次落在了我的肩上,还是那样仿佛悠扬的乐曲一样节奏的吸气,吐气。但那呼吸好似变得比之前更有力量了,隐隐在我的肩膀后攒动,像想推着我前进似的。我便慢慢朝那远处的光走去,随着灯光越来越近,越来越耀眼,两旁的树木也逐渐褪去。树枝缝隙中从偶尔露出一个烟囱,一截路灯的柱子,到露出整个房顶,和一片一片人家的庭院……
我走到了林荫道的尽头,回头一看,那些幢幢树影已在我身后,眼前是一个乡下小镇的景象。
我沿着唯一的一条马路走着,鼻腔中氤氲着的潮湿气味也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道路上砖石的坚硬气味,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柔软。两边的路灯洒下昏黄的灯光,街上的人极少,走好久才会遇到零星几人。两旁的房子基本都黑着灯,想必已是夜里了。
马路对面的路灯下,有一个女人牵着一只白狗。她在慢慢卷着一卷散落开的拾便袋,好像在收起一幅观赏完的画卷。她不紧不慢地卷着,袋子在灯光下隐隐发粉,狗绳的一段套在手上。她的狗看上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,在她四周来回踱步,不断牵扯着她的手腕。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急促,只是一圈一圈仔细地卷着,把每一圈的边缘都对齐。
我在马路这边静静看着她,天空中下起了细细的雨丝,落在身上怪舒服的。有时也落在眼球表面,视线会短暂地模糊一下,但一眨眼就消失了。
在漆黑的,只有点点路灯光的街上,一个霓虹色块闯了进来。是一家ktv酒吧,红蓝色的光穿过满是哈气的玻璃,映在湿润的街道上。那雾气中隐约的灯光仿佛有魔力,好像已经把酒吧里的热气和欢笑透过玻璃送到我面前一样。我看着那灯光,不由自主地抬脚向门口走去,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离里面那个绚烂的世界越来越近。走到门口,我顿了一下,犹豫着要不要拉开门。
“进去吧。”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轻轻的声音,是它。
我一把拉开大门,瞬间很多感官混杂着、像波浪一样翻涌出来。忽然增大的音乐声,人们近乎喊叫的歌声,灯球旋转反射的光;酒精味,电子烟味,酒洒了干在地上的甜味……所有这些被一股热浪夹杂、裹挟着向我扑来,几乎要把我吞进去。进门之后,我看着这个与外面昏暗、寒冷的街道截然相反的小世界,仿佛也看见了几秒钟前站在充满哈气的玻璃前的我。
这是一间不大的酒吧,不知为何毫不突兀地独立存在在这条街上。一进门对面就是吧台,旁边有三两个小沙发,上面的墙上有一面小电视,播放着歌曲的视频。大家几乎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有的挤在沙发上,有的围站在桌子旁。我小心穿过沉浸在或是自己世界,或是音乐中的人群,来到吧台点酒。旁边有一个男人正靠在吧台上打电话,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深蓝色气泡酒,手中点着一根烟。我闻着那烟的气味,不是寻常的刺鼻味道,而是带有松木的香气。让我想起夏天的时候在兰贝斯桥上,那个偶然飘进我鼻子的香水味。那个无比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味道,一个模糊的人影被拽入我的脑海。我当时在后面悄悄跟着那个神秘的人,跨越兰贝斯桥目送着他走进了军情五处。
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t恤,上面印着黑字:create your own reality(创造你自己的现实)。我愣了一下,看着他那件t恤失了神。他忽然开口说道:
“我站在一条入海河的岸边,
却看到河中虎鲸和海豚
此起彼伏地
跃出水面。
河流向的远方是夕阳。”
他停了一会,时不时点头,吐出一股烟,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声音。
一首歌曲结束,吧台的人又把话筒传给下一个唱歌的人。有人碰了碰我,我回头,调酒师端给我一杯浅红色的酒。我喝着我的酒,听着他在电话里嘟囔着,又感受到那呼吸在我的掌中流动。我慢慢卷起手指,企图握住那呼吸,但在我的指尖碰到掌心的瞬间,呼吸仿佛也被我捏碎,瞬间就消失了。是因为我太想抓住它了吗?还是我不忍感受它的离去?
“雾升起又散去,
对面的森林一会出现
一会消失。”
“没有下雪,
草却白了。
梦里我穿着一条深蓝色的
灯芯绒的裤子。”
话筒传给了我,点了一首有电吉他,慢节奏的架子鼓的歌,但忘记了名字。我尽量压低声调,好让声音更符合伴奏一点。从我自己嗓子出去的气流拖着声音,好像画波浪线的尺子边缘在粗糙的木头桌子边缘划动的声音。唱完了,感觉自己的思绪像这曲子一样掉进了时间的漩涡。
创造你自己的现实。
我好像在旋转木马上,周围的灯光,人们的笑脸像曲子中重复的节拍一样在我眼前一遍遍掠过。
什么是我自己的现实?
在旋转中,我隐约看见旁边那个穿白t恤的男人在看我。我也看着他,他又缓慢点燃了一只烟。他的脸被短暂燃起的火光照亮了一下,然后点了一杯跟我一样的淡红色的酒。
“走吧。”
我慢慢站起身,酒吧里看上去比进来时更雾气缭绕。人也比刚才更多了,小小的空间愈发拥挤。在我准备再次穿越人群之前,我听见了那个男人在电话上讲的最后一句话:
“我从傍晚的深蓝
和紫红色的云中走来
向着还残留着夕阳
和金黄色的天走去。”
他挂断电话的瞬间,我推开了酒吧的门。当我走出来,门关上的刹那,刚刚全部的气味,人们交谈的嘈杂声,各种混在一起的味道全部被掐断了了,被封印在身后的那扇门里。我又回到了那个无比寂静,黑暗的街道。
街道似乎和我进去之前没什么区别,但又隐约变得不同了。我继续向前走去,一种只属于深夜的味道向我袭来,好像让我变得更孤独了。我慢慢走到了镇中心,路两旁开始出现商铺。有咖啡馆,酒吧,有我见过但从来没进去过的唱片店。在夜晚,它们也在沉睡。空无一人的商业街完全褪去了白天热闹的景象,但每个店铺,装饰,街上的长椅,它们的灵魂好像回来了一样,静静地在路灯下发着微光。在白天,它们的灵魂被人类占据;在晚上,才是它们自己暗暗发光的时候。
这时,我感觉到呼吸从我的手背沿着胳膊向上移动,停留在我的肩膀上。这个感觉慢慢地变实了,似乎变得有重量,轻轻掠过皮肤表面。就像——抚摸,就像有人在抚摸我的手臂一样。
“是你吗?”我脑中闪过无数影像。
这里已经不是白天的城镇中心了。
我走到了那个广场,旁边有个商场的那个。广场是圆形的,几乎是漆黑一片,只有微微路灯光。广场上既没有圣诞树,也没有卖气球的小贩。只有一个在弹电子钢琴的老人,他在弹《月光奏鸣曲》。听到这个曲子,任何描述月亮的文字都变得苍白。那位弹奏的老人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,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,眼神沉醉又迷离,但指尖灵活地在琴键上跳动。
曲子随着明亮的月光一起流淌开来,幻化成丝巾一样的物质将我环绕,很像古时候人们穿的薄纱。我伸手去碰,却什么都碰不到。就像坐飞机时看到窗外的云,看上去那么实,但当飞机轰的一下穿过去时,才发觉原来也都是水汽而已。四周变的模糊不清,我在这股漩涡的中心缓慢地下陷。向下,再向下,仿佛有股力量在拽着我下坠。我轻轻用脚去踏,发现自己就好好站在地面上,并没有真的下坠。忽然,我感觉到自己的腰被轻轻推了一下。我被这股力量带动着抬起胳膊,在漩涡中心移动着脚步旋转。隐约闻到了潮湿空气的味道,似乎还有淡淡的桂花香。奇怪,我以为只有中国才有桂花呢。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,低头一看,自己竟踩在一片青草地上。我慢慢看清四周,不知何时长出了参天大树,空中飞舞着萤火虫,俨然一幅魔幻森林里的画面。我闻着周围大树散发的森林的味道,与淡淡的清新植物、花香和夜晚的味道混合起来。让我想起看那几部泰国电影的时候,主人公在树林里情景。这瞬间,我和主人公们的嗅觉连通了,我也闻到了他们闻到的味道。我是不会跳舞的,但我在那个力量的带领下很从容地移动脚步,我的身体被托起又放下。有时我的手被提起,于是我就旋转;有时我的手掌被向后轻推,我就后退。我努力想看清那个和我跳舞的人是谁,但周围起了薄雾,那张脸一直都隐藏在雾后,是模糊的。
画面逐渐转换,我穿越丛林,来到了一片开阔的海边。那轮巨大的月亮正从海面上升起,影子被浪打碎漂浮在海面上。今天的月亮不是暖色调的,不似古画中的那样暗黄;但也不是冷白色,是一种介于中间的颜色,仿佛月亮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,并不参与世间冷暖。我看着这轮美丽又孤寂的月亮,仿佛自己在中国的古画、古诗中穿梭。
我也不知道跳了多久,《月光奏鸣曲》的节奏好慢好慢,时间仿佛也跟着变慢了。第一乐章不知不觉演奏完了,我周围的海,大树,萤火虫,薄雾都逐渐褪去。我缓缓放下双臂,看看周围,我又回到了那个广场。我迷茫地看着四周,一瞬间,我也不知道刚才感知到的一切是不是真是存在过。老人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他的琴,我站在原地,愣愣地看着他。他把琴放进袋子里装好,然后提起袋子,拿起铺架子慢慢往广场另一边的街道走去。我目送着这个神秘的老人,直到他在第一个路口拐了弯,消失不见了。
月亮被一片飘来的云遮住了,广场变得更暗了些。但不一会云就飘走了,清澈的月光再次照在我身上。
从刚才老人消失的拐角处,开出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,伦敦街上随时可见的那种。我走到空旷的街道上,巴士慢慢停在我面前,打开了车门,好像是专门来迎接我的。我走上门口的台阶,一个巨大的,杂乱的大剧院闯入眼帘。内部空间好像无限扩大了一样,远比从外面看上去的巴士大得多,天花板像教堂的天花板一样高。这不是一个常规剧院的样子,有大舞台和整齐的观众席。相反,这里有许多个临时搭建的小舞台。幕布都胡乱地搭在舞台上方的横梁上,垂下来半截。每个舞台附近都有一些人,有在舞台上穿着戏服彩排的演员,有在舞台下看彩排的导演,也有在周围忙碌着道具和灯光的人们跑来跑去。我往上望去,在靠近屋顶的墙壁上有一排窗户,一束束下午的阳光从上面洒下来,落在每个人的发丝上。刚刚明明还是深夜,这会儿却突然变成了下午。但那阳光好像圣光一样,让我想起先前在林中看见的那只鹿眼中的光芒。
我在人群中穿梭着, 小心地尽量不撞到跑来跑去的人。他们真是着急得很,好像马上有一场盛大的演出迫在眉睫一样。我一个接一个舞台地看演员们演的片段,因为是排练,有的演到一半就被导演打断,也看不到完整的剧情。但偶尔飘来的一两句台词,让我觉得很熟悉。好像在哪里听过,又或许——我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。
我停下来自己看离自己最近的舞台上在演什么。有一群孩子演员,背着书包似乎走在放学路上。他们说说笑笑,进了一家超市,买了炸鸡排,一会儿又过了一座天桥。我越看越觉得熟悉,忽然想到:这不就是上小学有一次放学回家的故事吗?那是第一次放学妈妈没来接我,自己和同学们走路回家。
我又去看旁边的舞台,有初中的,高中的故事,记忆像潮水般向我涌来。但这些故事在我看来并没什么特别的,都是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琐事,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搬上了舞台。往前走,是前几天刚发生的事,接着我就看到刚才我在林荫道上看鹿,在广场跳舞,最后是我上了这辆巴士的故事,舞台变成了一个小巴士。我还想再往前走,但不知怎的前面是一片雾,隐约能看见人影走动在舞台上,便没有再向前了。我想起人在将死之时会走马灯一样回想自己的一生。我走了一圈,似乎也把自己的人生回顾了一遍。
创造我自己的现实?我心里默念着。
看着他们在舞台上演着我自己的故事,觉得很有趣。于是我也换上戏服,跳上舞台跟他们一起演。我一上台就自动变成了主角的角色,也自然而然地知道情节和台词,当然了,都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。哪怕是我很小的时候的故事,根本都不记得那会儿说的某一句话,但一上台那些话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。我流畅地与他们在舞台上表演,推动着剧情,仿佛过去时变成了现在进行时。其他演员的面部表情、说话方式和肢体动作相较于真实生活中更为夸张,为了更好的舞台效果。我也配合着他们,以一种是我又不是我的方式去演绎自己。
一幕结束,我和其他演员有说有笑地走下舞台,准备走去舞台另一边等待着下一幕的开始。我们从无数个人群中的缝隙穿过,听着他们对于刚才表演的兴奋点评。我回头去看向走在我后面的演员们,也兴奋地回应他们,仿佛我们已经是多年的朋友。一瞬间,好像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。我能感受到我回头的时候,头渐渐向后扭动,头发跟着一起飘扬起来又落下;我每一块面部肌肉都被调动着,用我最灿烂的笑回应他们;暖色的阳光从屋顶的窗户射下,打在我脸上,好像是另一盏舞台上的聚光灯。这一个瞬间,慢动作电影般地被无限拉长了。
忽然巴士踩了刹车,停下了。虽然没有报站的播音,但我知道我该下车了,我透过车窗看看外面,一片白茫茫的,什么都看不见。我默默退出我周围的同伴,向车的后门走去。眼前的所有人还在欢笑、跑动着,没有人意识到我就要下车了。我,这车上所有舞台上的戏剧的主角,要下车了。我不知道下车意味着什么,但我并不害怕,反而很平静。
车门已经打开了,准备好了似的等待着我。就在我马上走到车门的时候,身边飘来一句:“我沉睡的时候,听过你的声音。”我环顾四周,人影匆匆,人声隆隆,不知道究竟是谁说的。
我走下车,发现自己在一片充满迷雾的树林里。太阳的微光透过浓雾四散开来。巴士关上了车门,红色的车身在雾里是那么耀眼。慢慢地,巴士开动了,我目送着巴士远去。起初,还能隐约透过雾看到那么红色;后来,它就一点,一点,一点地,消失在雾中了。